第44章
關燈
小
中
大
謝衍沖出太平間大門，老劉正好追了過來，一把扶住謝衍搖搖晃晃的身子。
“謝總，你怎麽了？我用不用叫醫生來？”
謝衍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，呼吸都喘不勻，如同下一秒就會心臟停止跳動，看見謝衍這種情況老劉沒法不擔心。
謝衍一把抓住老劉的手胳膊說：“去我爺爺家，現在就去！”
謝衍的語氣不容反駁，像是不答應他，他就算爬也要爬過去。
老劉沒有辦法只有帶著謝衍開車去謝爺爺家。
謝衍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換，還穿著一身單薄的病號服，手上的傷依舊在流血。
老劉從醫院裏出來，勸了謝衍好幾次讓他先去包紮一下，然後再帶他去謝爺爺家。
可是謝衍什麽都聽不進去，他隨手抽出兩張紙巾，將手裏的玻璃碴子生生的拔了出來，玻璃上還粘著血肉，謝衍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，將玻璃扔到地上說：“這樣就沒事了，走吧。”
老劉沒有辦法只能準備了一些消毒藥水，帶著謝衍開車去謝爺爺家。
謝衍一路上都靠在後座上，他瘦了很多臉上的顴骨都禿了出來，穿著寬寬松松的病號服，就像是縮在角落裏沒人要的孩子。
他的雙手癱在膝蓋上，上面的血已經漸漸幹涸，卻還能看見翻卷出來的血肉和傷口。
老劉看了一眼，又紅了眼眶，只能一言不發的加快了開車的速度。
中途謝衍又給方則於打了一個電話，方則於接到謝衍的電話還楞了一下，然後怯生生的問：“哥，你還好嗎……”
謝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，而是用低啞又微弱的聲音說：“我讓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嗎……”
方則於立刻回覆道：“哥，我已經找人在查了，當年的事情因為時間太久遠了，所以可能還需要幾天，你再等等。”
“蘇紹呢……”謝衍現在連說上一句話都要深喘一口氣，他問道：“我怎麽找不到蘇紹了……”
方則於沈默了一下，壓低了聲音說：“哥，蘇紹不見了，我懷疑是他自己跑了，綁架的事情一結束，蘇紹從警局錄完口供人就不見了，我打了他的電話，手機號也換了，他甚至連家都沒有回。”
謝衍聽這電話，閉著眼睛靠著窗戶，如同睡著了一般。
在他聽見蘇紹不見的時候，眉毛微微皺了一下，說：“去，一定要把蘇紹抓住……”說完手就順著耳朵滑了下來，按上了關機鍵。
謝爺爺有很多棟房子，其中有一套是在明城和洛城中間的一個郊外別墅。
小的時候謝衍放了暑假，經常到這裏玩，而沈光落因為每天都跟著爺爺，所以也常常呆在那裏。
老劉的車開了三個多小時，謝衍就在後桌上安安靜靜的靠著，像是昏迷了，又像是睡著了，連呼吸都很微弱。
老劉一路上不斷的從倒車鏡裏仔細的確認謝衍的呼吸，才能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。
直到晚上天開始泛黑的時候，車終於開到了謝爺爺家。
“謝總……謝總……”老劉回過頭小聲的叫了兩句。
謝衍眉頭皺了皺，極其緩慢的睜開眼，現在就算是睜眼這個動作也對於他來說極其的困難。
他朦朦朧朧的看著老劉，一夕間居然分不清夢和現實。
老劉輕聲的說：“到了，謝總。”
謝衍嗯了聲，然後回過頭看了一眼窗外。
車已經停在了花園裏，一直在替謝爺爺收拾整理別墅的馮姨聽見汽車的聲音，連忙打開別墅的大門走出來看了看。
看見是謝衍車的時候，她的眉上更是染上了喜色，連忙迎了出來。
老劉替謝衍將車門打開，馮姨走上前兩步，就看見謝衍身上穿著一身藍白的病號服，整個人都脆弱的不像話，像是得了重病。
馮姨嚇了一跳，走上前問道：“謝總這是怎麽了！怎麽成這樣了！是生什麽病了？”
年紀大的人很少看新聞和電視，所以還不知道沈光落出事的消息。
老劉看了看謝衍，解釋了兩句：“謝總只是最近太累了，身體沒什麽大礙。”
聽見這話馮姨才松下來一口氣，走到謝衍旁扶著他另一個肩膀，連聲的嘮叨著：“沒事就好沒事就好，等下馮姨給你燉雞湯，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來一趟，我今天一定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。”
馮姨在謝家做保姆做了二十多年，一直看著謝衍長大，對謝衍就像是親人一樣疼愛，說出口的話也帶著暖意。
突然馮姨又朝車裏看了一眼，問了一句：“咦？光落呢？他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？”
謝衍的身子猛然的顫了一下。
老劉心裏也慌了，他看了謝衍的一眼，連忙接著話說：“光落還在家裏，沒跟著過來。”說完他就拼命朝著馮姨使眼色。
可惜馮姨完全沒有看見他的眼色，還在自顧自的說著：“唉，光落那個孩子我可喜歡了，長得漂亮，還特別聽話，我還特意在後院種了他最喜歡吃的草莓，就等著他回來的時候洗給他吃，正好現在草莓也熟的差不多了，到時候你們走的時候帶給他一點。”
馮姨一路說著走進了房子，然後又自顧自的挎著籃子走到了後院，等她前腳走了後，謝衍後腳就甩開了老劉的手，沖上了二樓。
二樓的最盡頭是謝爺爺的書房。
自從謝爺爺去世後，除了有一次謝衍替他收拾遺物，就再也沒有進去過。
謝衍記得當時在給爺爺清理東西的時候，他曾經看到過一本深紅色的相冊，那本相冊謝衍草草的翻開過，裏面是沈光落小時候的照片。
當時謝衍一打開相冊看見沈光落，就皺著眉頭立刻就合上了相冊，然後隨手就把那本相冊不知道扔到哪個角落裏。
可是現在那本相冊在哪啊？
謝衍在書房裏不停的翻找，他就像發了瘋一樣，急切的要找到那本相冊。
他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那本相冊裏。
謝衍是個很愛幹凈的人，以往他拿起來東西，放下的時候必然會放回原處，可是現在他什麽都顧不得了。
他需要那本相冊！
他需要答案！
謝衍將滿墻書櫃上的書都翻了下來，一本一本的翻開。
不是，不是，都不是！
謝衍將那些書扔在地上，不一會就扔到滿地都是，他不停的找不停的找，手上傷口又被撕裂開，血盈盈的流出，沾到了每一本書上。
可是那些都不是。
謝衍感覺自己快要被逼瘋了。
當初那本相冊就在他眼前，他經常能看見，可是現在為什麽會找不到了！
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和他捉迷藏，都在玩他！
謝衍將整面墻的書櫃都翻得稀爛，卻依舊什麽都找不到。
他頹然的坐在地上，扯著自己的頭發，不停的四處張望，低聲的說：“到底在哪啊……到底在哪啊……”
然後謝衍的目光頓住了，他看見書櫃的下面墊著櫃腳的一個紅本子。
謝衍手腳並用的沖了過去，手指捏著那個本子角，想要將本子抽出來，可是櫃子的重量太大了，他抽了兩下抽不動，索性就咬緊了牙關，雙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個本子抽了出來。
用的力氣太猛了，本子抽出來的瞬間，謝衍向後連連退了好幾步，最後跌坐在地上。
這時候前面的大櫃子失去了支撐，搖晃了兩下，向前直挺挺的砸了下來。
砰！
響徹整個別墅的巨響，連地上的書都震的跳動了一下。
那個櫃子就砸在謝衍的腳邊，再向前一點點就能砸到謝衍。
可是謝衍就像是感受不到這一切，他將紅色的相冊放在膝蓋上，手指抖抖顫顫的朝那本相冊靠近。
這時候書房的門傳來敲門聲，老劉和馮姨焦急又尖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：“謝總，你怎麽樣了？發生什麽事了！”
“少爺，裏面怎麽了！”
“少爺，你有沒有事情！”
“都別進來！”謝衍吼了一嗓子，聲音啞的厲害，卻威懾力極強的穿透了大門。
外面頓時沒了聲音，周圍瞬間安靜的只能聽見謝衍一個人的呼吸聲。
謝衍伸出手指想要翻開相冊，手剛要觸及到相冊，他就發現自己的指尖上全是血，於是謝衍立刻將手指在衣服上蹭了兩下，將手指上的血都擦的幹幹凈凈，才小心翼翼的翻開了相冊的第一頁。
相冊的第一頁，是一男一女抱著一個嬰兒的合照。
女的年輕靚麗，男的氣質沈穩帥氣，兩個人的容貌和沈光落有五六分的相似。
而中間的嬰兒帶著一個小黃帽子，穿著嫩黃色的背帶褲，胖乎乎的小臉，瞪著大眼睛還在哭。
謝衍看著相冊突然笑了一下。
這是沈光落……
他還真的是從小就愛哭。
謝衍的手指輕輕的拂過照片上沈光落的臉頰，然後手指在沈光落的嘴角處頓住了，謝衍的眼睛突然瞪大，臉上的笑意也驟然消失了。
他拿著相冊湊到眼前細細的看著，幾乎要把眼睛給瞪裂了。
不可能。
這不可能。
一定是沈光落的嘴角上沾上飛塵了。
謝衍連忙翻過這一頁，他喘著粗氣繼續向後面翻，後面的每一張照片，沈光落都在一點點長大。
他一歲的時候，拿著大西瓜一邊吃一邊哭的模樣。
兩歲的時候，學習走路摔了一跤，坐在地上哭的臉上全是鼻涕和眼淚。
三歲的時候，他因為被爸爸搶了棒棒糖，哭的樣子。
四歲的時候，因為不會背古詩被罰站，然後站在桌子角一邊哭一邊背書的樣子。
五歲的時候，沈光落因為在泥坑裏摔了一跤，灰溜溜的回家滿眼含淚的模樣。
六歲的時候，沈光落的父母就離婚了……照片裏的沈光落就沒有在哭了，連他六歲的照片都很少了。
七歲的時候……那一年沈光落變成了傻子，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了。
……
謝衍翻過每一張照片，他看見每一張照片裏的沈光落容貌慢慢成熟，從可愛到帥氣漸漸的蛻變，可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嘴角的那顆痣。
沈光落越長大就越明顯。
謝衍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冷，即便屋裏的暖氣開得像是夏天，可是他渾身的冷意就像是從心底發出來的，要將他整個人都凍僵了，冷的他全身都在抖，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凍死。
謝衍拿起了相冊，跌跌撞撞的沖到書桌前，打開了書桌上臺燈，趴在桌子上，細細的看著沈光落嘴角上的那顆痣。
謝衍就像個瞎子一眼，眼睛湊著相冊湊的很近很近。
他用手指劃了劃沈光落嘴角的那顆痣，還妄圖想著這或許只是一個臟臟印子，只需要用手搓一搓就掉了。
可是不管謝衍怎麽努力的搓，都搓不掉。
謝衍搓著搓著，相冊上就滴滿了水。
手指搓到了水的時候，謝衍還楞了一下，他心裏想著水是從哪裏來的。
後來謝衍發現那全都是從他眼睛裏滴出來的水，怎麽都停不下來，一滴滴的往沈光落的臉上落。
謝衍漸漸停下了手下的動作，他雙手捏著那本相冊，看著相冊上沈光落小時候的哭臉發楞。
這時候謝衍的手機響了。
謝衍下意識的接通了電話，沒有說話。
電話那邊傳來了方則於的聲音：“餵，哥，我查到當年的事情了，沈光落……確實當年也在那場大爆炸中，他所有的一切都和救你的那個人吻合，並且……我聽沈家之前的老保姆說，沈光落從那場爆炸中受了重傷，傷到了腦子，回來就變成了傻子……”
“餵……餵！哥你在聽嗎？”
“哥……”
謝衍笑著將電話掛斷了。
他笑的的聲音很大，眼睛一直盯著相冊，就像是在嘲笑沈光落為什麽那麽愛哭，可是謝衍笑著笑著也哭了，哭的滿臉都是眼淚。
謝衍想起來沈光落最後對他說的話是什麽了……
那天伴隨的那一聲槍響，沈光落擋在謝衍的身前，下一秒沈光落痛的臉都變了形，一下子就倒在了謝衍的懷裏。
他躺在謝衍的懷裏，還在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打量著謝衍表情。
謝衍能看見沈光落的眼神漸漸開始渙散，可最後沈光落還是擡起一只手摸了摸謝衍的臉頰，說：“別怕……”
即便是到了最後，很痛很痛的時候，沈光落還是會先對謝衍說“別怕”。
從沈光落七歲，到沈光落二十三歲，從來都沒有變過……
而自己又對沈光落說過什麽！做過什麽！
他曾經對沈光落說：“沈光落，你不配和蘇紹比。”
“蘇紹當年為了救我差點就死了，而你呢沈光落，你只是一個騙錢的騙子，你有什麽資格和蘇紹比。”
“想要我放過你也可以，你退出《星光之夢》的選秀，然後退出娛樂圈，把第一名讓給蘇紹，我就放過你。”
“沈光落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，一個傻子，愛我？你配嗎？”
……
謝衍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個耳光，聲音在書房裏格外的響亮，謝衍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痛。
現在他只要想到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都恨不得將自己給殺死。
沈光落是因為他才變成了傻子，是因為救他，都是因為救他！那個本來聰明伶俐，該被萬人捧在掌心的沈家小少爺變成了傻子，而後沈家也跟著敗了。
未來的幾年裏，謝衍一直在找當初救過他的那個男孩。
直到有天蘇紹來了，蘇紹自己告訴謝衍是他救了他，種種的跡象還有蘇紹身上的傷疤都在印證這件事，謝衍信了。
蘇紹就是當年救謝衍的那個男孩。
當時男孩擋在謝衍身邊的時候，謝衍就下定決心要保護他，要將救命的恩情加倍的報答給他。
所以他對蘇紹好。
可謝衍怎麽都想不到，真正救他的那個男孩，卻一直呆在自己身邊，天天都圍著他轉，而謝衍卻視而不見，還一次次的對沈光落說——你不配！
謝衍越想就越痛，他感覺自己的頭都快要裂開了。
謝衍低頭看著這本相冊，感覺無比的可笑。
沈光落十幾歲就住在謝爺爺的家裏，他的童年照片就放在謝衍爺爺的櫃子裏，爺爺還時常拿出來看。
當年謝爺爺帶著老花鏡，拿著相冊還總是朝謝衍揮手說：“謝衍，來看看你弟弟小時候多可愛。”
謝衍每次都是轉身就走。
他對沈光落一點都不感興趣。
如果當時謝衍多一點點的耐心，願意走過去看一看沈光落七八歲的照片。
他就一定能發現端倪，那一切都會不一樣了。
可是謝衍沒有。
十幾年了，他都從來沒有看過。
謝衍將頭埋在相冊上，肩膀聳動似不斷的在笑，可是到了後來他只餘下止不住的抽泣，最後他哽咽的說：“怎麽辦啊……我該怎麽辦啊……”
三天後，沈光落要被火化了。
謝衍在醫院裏像是發了瘋一樣，不讓周圍的碰沈光落的身子，可他一個人這種荒謬的舉動終究還是抵不過眾人。
柏文童和其他的人將謝衍拉開，李倫清將一針鎮定劑紮在了謝衍的脖頸處。
然後謝衍就感覺身子越來越昏沈，他跌坐在地上，看著前面的人將沈光落帶走。
再也回不來了。
謝衍擡起了手，想要走上前制止，可是連擡手這種簡單的事情他都難以做到，更何況是攔下沈光落的身子。
李倫清收了針劑，就坐到謝衍的身邊，問：“你為什麽不讓沈光落走？”
李倫清說的很籠統，可是謝衍卻聽明白他說的“走”的意思。
謝衍感覺眼皮越來越昏沈，聲音也開始斷斷續續：“如果沈光落連身子都沒有了，他就再也回不來了……”
李倫清沈默了一下，半響他站起了身子，無比冷漠的說：“沈光落已經死了，他永遠不可能回來。”
這句話就像是抽空了謝衍最後一絲空氣，他昏昏沈沈的靠著椅背上失去了意識。
等謝衍醒來的時候，沈光落就已經變成了一盒小小的粉末。
謝衍抱著那個盒子不放手，甚至連那一盒小粉末他都想據為己有，可是卻被告知現在他和沈光落沒有任何的法定關系。
謝衍和沈光落不再是夫妻，不再是兄弟，從法律上來說謝衍無權得到屬於沈光落的任何東西。
連最後一點點的期望都被抹去了，謝衍就什麽都不剩了。
七天後，是沈光落的葬禮。
由於沈光落的死太過轟動，所以他的葬禮舉辦的很隆重。
在最大的禮堂裏，所有的東西都裝飾成了黑白色，許多的明星都過來悼念，從早上到晚上，一直悼念三日。
葬禮禮堂外的粉絲也就在寒風中守了三夜。
所有的人都知道沈光落是為了救謝衍死的，全部的眼睛都盯在了謝衍的身上。
大家都等著看謝衍要如何痛哭著過來悼念他的救命恩人。
可是謝衍沒有來，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。
一時間網上對謝衍罵聲一片，言辭十分的惡毒。
“謝衍他怎麽不去死呢？”
“光黎真的是救了個白眼狼！”
“謝衍這種人就應該下十八層地獄，我第一次見到這樣沒良心的人！”
……
等到第三天的葬禮結束，方則於帶了點飯菜來到謝衍的家裏，打開了大門，屋內裏一股漫天的酒氣和煙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，嗆得方則於不停的咳嗽。
他連忙走進屋子裏。
房間裏昏暗一片，窗簾拉得死死的，即便是大中午，可是屋子裏的人過的卻暗無天日的日子。
方則於將窗簾微微拉開，他看見趴在茶幾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謝衍。
方則於嘆了口氣，走過去將一屋子的酒瓶子收拾了收拾。
這也不知道是第幾天了，從沈光落去世的那天開始謝衍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，每天續命都是靠喝酒和吸煙。
他不見任何人，也不出門，什麽都不做。
唯一做的就是發呆，喝酒，吸煙，還有喝的爛醉睡著了。
方則於天天來，天天來給他哥送飯，可是每次進屋看見的都是謝衍醉成了一灘爛泥的模樣。
這幾天方則於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心裏都在害怕，生怕一進門看見的就是他哥的屍體。
方則於走到謝衍身邊叫：“哥……哥……我給你帶飯了，起來吃點吧。”
謝衍一動不一動。
方則於心裏一緊，剛想要推推謝衍的肩膀，這時候謝衍的鬧鐘響了。
謝衍一聽見鬧鐘就醒了，他肩膀動了動，活動了活動脖子直起了上身。
窗外的強光突然照進眼睛裏，謝衍瞇著眼睛很不適應，他用手擋著眼睛對著方則於說：“把窗簾拉上……快去……”
謝衍滿身都是酒氣。
方則於沒辦法，只能先去將窗簾重新拉上，然後看著謝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，走到小橘的餐盤前，給小橘準備吃的和水。
等謝衍放好餐盤，小橘才怯生生的從沙發底下探出頭，然後跑出去吃東西。
謝衍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，就只有小橘了。
就連小橘還是謝衍威脅柏文童從他手裏奪出來的。
現在只有給小橘準備吃的能把謝衍從酒裏面叫出來，其他的就算天塌了也叫不起來謝衍。
窗簾一拉上後，又重新恢覆了昏暗。
謝衍坐回沙發上，從煙盒裏拿出一只煙點上了。
火星在房裏格外的顯眼，將將的照亮謝衍的臉頰。
謝衍這些天憔悴了很多，胡子沒有刮過，露出了青黑的胡茬，臉色蠟黃，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又黑又重，嘴巴幹裂。
謝衍今年二十五歲，之前謝衍的容貌帥氣，穿的年輕一些，甚至會被認成不到二十歲的大學校草。
可是現在的謝衍，倒像是個三四十歲的邋遢大叔。
“哥，我給你帶了飯，別吸煙了。”方則於一邊說一邊將帶來的飯菜拆開。
謝衍坐在地上，一只膝蓋聳起，手捏著煙耷拉在膝蓋上，周身都散發的頹廢的氣息。
謝衍沒有搭理方則於的話，而是指了指廚房的酒櫃，說：“去拿酒。”
方則於皺著眉一動不動。
謝衍疲倦的閉上眼又重覆了一次：“拿酒，你不去拿我就自己去。”
方則於知道謝衍的性格，嘆了口氣，站起身去廚房裏拿了一瓶度數低的洋酒，給謝衍倒上了。
謝衍拿起杯子，看著杯子裏的酒液晃了晃，一口氣就將酒全部都幹了，烈酒猛然入喉他被嗆到了，不停的開始咳嗽。
“咳咳咳咳……”
方則於立刻又手忙腳亂的開始給謝衍倒水，最後等方則於把水端來的時候，謝衍已經又喝完了一杯。
謝衍咳嗽的眼睛都開始泛紅，然後仰著頭紅著眼對方則於說：“一起來喝。”
說完謝衍就給方則於倒上了一杯，目光卻一直緊盯著前方的墻。
方則於回頭看了看那面墻。
墻上全是照片。
謝衍將沈光落所有的照片都放進了相冊裏，然後掛在了客廳的墻上。
從沈光落一歲，到他長大，只要謝衍有的照片全部都掛了出來。
可即便是謝衍和沈光落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，他有的照片還是太少太少了。
活到二十三歲的沈光落照片，謝衍居然連半面墻都掛不滿。
方則於看著他哥這副樣子，多日壓抑在心底的痛苦和難受也都爆發了出來，他眼角泛紅，拿起酒杯也將酒喝完了。
兩個人默不作聲，不知道喝了幾杯，謝衍原本上次的酒勁就沒消，喝了幾杯後眼神就開始迷離。
謝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，點了一支煙，望著手指尖冉冉升起的白煙，他用沙啞的聲音說：“我這一輩子沒人對我好過……”
謝衍的聲音突然響起，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。
他的嗓音又太低太啞了，遠的遙不可及，像是過一會他也要跟著沈光落一起散了。
方則於正端起酒杯的手頓住了，他眼裏的淚因為他哥這句突然的話轟然的浮了起來，濕的幾乎看不清謝衍的臉了。
方則於連忙低了頭，猛地開始紮眼，聽著他哥繼續說。
“沒人對我有過真心啊。”謝衍看著指尖的白煙嘆了一口氣：“就連我信任的爺爺其實也在防備我。”
“以前沈光落對我好……我就覺得他是個傻子……”
“一個傻子哪裏懂什麽真心不真心，喜歡不喜歡的，我覺得他一定是把我當成個小貓小狗，今天他能喜歡我，明天就能喜歡別人。”
“所以我為什麽要對一個傻子好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咳咳咳咳……”
謝衍止不住的笑了起來，他肩膀聳動，笑著笑著聲音就開始啞了，接著就開始咳嗽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，謝衍回過頭狠狠的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，拿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酒繼續說。
“後來我知道沈光落不是個傻子，我就開始計較他為什麽要騙我。”
“我最恨欺騙，最恨背叛！他為什麽要這樣！我恨的恨不得殺了他！”
謝衍將手裏的酒杯狠狠的砸在地上，像是要將對沈光落所有的憤怒都摔了出去。
然後他猛地喘了兩口氣，胸口劇烈的喘息，心口疼的謝衍立刻縮了起來，他緊緊的抱住了雙膝，頭埋在膝蓋處，手揪著頭發，聲音也開始變得懊惱和激烈。
“漸漸我發現我下不去手，好像有什麽開始變了，可我不願意承認！不願意接受！”
“直到那天，我去給爺爺上墳，我就在想沈光落到底有沒有心，他還記不記得爺爺的忌日，於是我就等，我等了他十二個小時！整整十二個小時！我從早上等到晚上！”
“我以為他不會來，可是他來了。”
“當時我看見他，感覺什麽都不重要了，我突然不想去計較什麽欺騙不欺騙，恨不恨的事情了……”
“我想和他說句話，我想……我還想看見他對我笑……我想說……我或許開始喜歡他了……”
“可為什麽我再也沒有機會了。”
“死的那個人……為什麽不是我。”
“你說沈光落他這是不是在報覆我……將前十幾年我對他的不好，全部一次性報覆回來了……”
謝衍抓著頭發，幾乎是快要癲狂了。
這麽多天的痛就要把他壓死了，他承受不住了，真的開始承受不住了。
他每天每天，都靠著酒精活著，只有喝醉的時候謝衍還能騙騙自己，偶爾運氣好一點，他還能夢見沈光落。
沈光落還會在夢裏對著他笑，一切就像當年一樣。
可是當他醒來的時候，那些痛苦又成倍的加劇在他身上，所有的快樂都是假的。
有些人說時間可以淡忘一切，之前謝衍也妄圖相信這句話，可他現在感覺這些都是放屁！
這些天他好想好想沈光落，想的他都快要死了。
每過一天，他的痛就要加上成倍百倍，如果心疼真的能死人，他怕是早就死了。
方則於看見謝衍這個樣子，也哭的快要說不出來話了，他只能嘴笨的安慰著：“哥……你的命是沈光落拼了命救回來的……你要好好活著……你不能有事……”
謝衍聽見這句話，立刻開始點頭：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我這不還沒死嗎……”
“可是活著太痛了……太難了……”
“我該怎麽辦啊……”
“誰來救救我啊……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感謝在2021-01-2518:45:57~2021-01-2523:57: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：老皖一定會暴富1個；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：2256441327瓶；sai5瓶；既瘋也如癲4瓶；y1瓶；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“謝總，你怎麽了？我用不用叫醫生來？”
謝衍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，呼吸都喘不勻，如同下一秒就會心臟停止跳動，看見謝衍這種情況老劉沒法不擔心。
謝衍一把抓住老劉的手胳膊說：“去我爺爺家，現在就去！”
謝衍的語氣不容反駁，像是不答應他，他就算爬也要爬過去。
老劉沒有辦法只有帶著謝衍開車去謝爺爺家。
謝衍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換，還穿著一身單薄的病號服，手上的傷依舊在流血。
老劉從醫院裏出來，勸了謝衍好幾次讓他先去包紮一下，然後再帶他去謝爺爺家。
可是謝衍什麽都聽不進去，他隨手抽出兩張紙巾，將手裏的玻璃碴子生生的拔了出來，玻璃上還粘著血肉，謝衍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，將玻璃扔到地上說：“這樣就沒事了，走吧。”
老劉沒有辦法只能準備了一些消毒藥水，帶著謝衍開車去謝爺爺家。
謝衍一路上都靠在後座上，他瘦了很多臉上的顴骨都禿了出來，穿著寬寬松松的病號服，就像是縮在角落裏沒人要的孩子。
他的雙手癱在膝蓋上，上面的血已經漸漸幹涸，卻還能看見翻卷出來的血肉和傷口。
老劉看了一眼，又紅了眼眶，只能一言不發的加快了開車的速度。
中途謝衍又給方則於打了一個電話，方則於接到謝衍的電話還楞了一下，然後怯生生的問：“哥，你還好嗎……”
謝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，而是用低啞又微弱的聲音說：“我讓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嗎……”
方則於立刻回覆道：“哥，我已經找人在查了，當年的事情因為時間太久遠了，所以可能還需要幾天，你再等等。”
“蘇紹呢……”謝衍現在連說上一句話都要深喘一口氣，他問道：“我怎麽找不到蘇紹了……”
方則於沈默了一下，壓低了聲音說：“哥，蘇紹不見了，我懷疑是他自己跑了，綁架的事情一結束，蘇紹從警局錄完口供人就不見了，我打了他的電話，手機號也換了，他甚至連家都沒有回。”
謝衍聽這電話，閉著眼睛靠著窗戶，如同睡著了一般。
在他聽見蘇紹不見的時候，眉毛微微皺了一下，說：“去，一定要把蘇紹抓住……”說完手就順著耳朵滑了下來，按上了關機鍵。
謝爺爺有很多棟房子，其中有一套是在明城和洛城中間的一個郊外別墅。
小的時候謝衍放了暑假，經常到這裏玩，而沈光落因為每天都跟著爺爺，所以也常常呆在那裏。
老劉的車開了三個多小時，謝衍就在後桌上安安靜靜的靠著，像是昏迷了，又像是睡著了，連呼吸都很微弱。
老劉一路上不斷的從倒車鏡裏仔細的確認謝衍的呼吸，才能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。
直到晚上天開始泛黑的時候，車終於開到了謝爺爺家。
“謝總……謝總……”老劉回過頭小聲的叫了兩句。
謝衍眉頭皺了皺，極其緩慢的睜開眼，現在就算是睜眼這個動作也對於他來說極其的困難。
他朦朦朧朧的看著老劉，一夕間居然分不清夢和現實。
老劉輕聲的說：“到了，謝總。”
謝衍嗯了聲，然後回過頭看了一眼窗外。
車已經停在了花園裏，一直在替謝爺爺收拾整理別墅的馮姨聽見汽車的聲音，連忙打開別墅的大門走出來看了看。
看見是謝衍車的時候，她的眉上更是染上了喜色，連忙迎了出來。
老劉替謝衍將車門打開，馮姨走上前兩步，就看見謝衍身上穿著一身藍白的病號服，整個人都脆弱的不像話，像是得了重病。
馮姨嚇了一跳，走上前問道：“謝總這是怎麽了！怎麽成這樣了！是生什麽病了？”
年紀大的人很少看新聞和電視，所以還不知道沈光落出事的消息。
老劉看了看謝衍，解釋了兩句：“謝總只是最近太累了，身體沒什麽大礙。”
聽見這話馮姨才松下來一口氣，走到謝衍旁扶著他另一個肩膀，連聲的嘮叨著：“沒事就好沒事就好，等下馮姨給你燉雞湯，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來一趟，我今天一定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。”
馮姨在謝家做保姆做了二十多年，一直看著謝衍長大，對謝衍就像是親人一樣疼愛，說出口的話也帶著暖意。
突然馮姨又朝車裏看了一眼，問了一句：“咦？光落呢？他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？”
謝衍的身子猛然的顫了一下。
老劉心裏也慌了，他看了謝衍的一眼，連忙接著話說：“光落還在家裏，沒跟著過來。”說完他就拼命朝著馮姨使眼色。
可惜馮姨完全沒有看見他的眼色，還在自顧自的說著：“唉，光落那個孩子我可喜歡了，長得漂亮，還特別聽話，我還特意在後院種了他最喜歡吃的草莓，就等著他回來的時候洗給他吃，正好現在草莓也熟的差不多了，到時候你們走的時候帶給他一點。”
馮姨一路說著走進了房子，然後又自顧自的挎著籃子走到了後院，等她前腳走了後，謝衍後腳就甩開了老劉的手，沖上了二樓。
二樓的最盡頭是謝爺爺的書房。
自從謝爺爺去世後，除了有一次謝衍替他收拾遺物，就再也沒有進去過。
謝衍記得當時在給爺爺清理東西的時候，他曾經看到過一本深紅色的相冊，那本相冊謝衍草草的翻開過，裏面是沈光落小時候的照片。
當時謝衍一打開相冊看見沈光落，就皺著眉頭立刻就合上了相冊，然後隨手就把那本相冊不知道扔到哪個角落裏。
可是現在那本相冊在哪啊？
謝衍在書房裏不停的翻找，他就像發了瘋一樣，急切的要找到那本相冊。
他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那本相冊裏。
謝衍是個很愛幹凈的人，以往他拿起來東西，放下的時候必然會放回原處，可是現在他什麽都顧不得了。
他需要那本相冊！
他需要答案！
謝衍將滿墻書櫃上的書都翻了下來，一本一本的翻開。
不是，不是，都不是！
謝衍將那些書扔在地上，不一會就扔到滿地都是，他不停的找不停的找，手上傷口又被撕裂開，血盈盈的流出，沾到了每一本書上。
可是那些都不是。
謝衍感覺自己快要被逼瘋了。
當初那本相冊就在他眼前，他經常能看見，可是現在為什麽會找不到了！
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和他捉迷藏，都在玩他！
謝衍將整面墻的書櫃都翻得稀爛，卻依舊什麽都找不到。
他頹然的坐在地上，扯著自己的頭發，不停的四處張望，低聲的說：“到底在哪啊……到底在哪啊……”
然後謝衍的目光頓住了，他看見書櫃的下面墊著櫃腳的一個紅本子。
謝衍手腳並用的沖了過去，手指捏著那個本子角，想要將本子抽出來，可是櫃子的重量太大了，他抽了兩下抽不動，索性就咬緊了牙關，雙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個本子抽了出來。
用的力氣太猛了，本子抽出來的瞬間，謝衍向後連連退了好幾步，最後跌坐在地上。
這時候前面的大櫃子失去了支撐，搖晃了兩下，向前直挺挺的砸了下來。
砰！
響徹整個別墅的巨響，連地上的書都震的跳動了一下。
那個櫃子就砸在謝衍的腳邊，再向前一點點就能砸到謝衍。
可是謝衍就像是感受不到這一切，他將紅色的相冊放在膝蓋上，手指抖抖顫顫的朝那本相冊靠近。
這時候書房的門傳來敲門聲，老劉和馮姨焦急又尖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：“謝總，你怎麽樣了？發生什麽事了！”
“少爺，裏面怎麽了！”
“少爺，你有沒有事情！”
“都別進來！”謝衍吼了一嗓子，聲音啞的厲害，卻威懾力極強的穿透了大門。
外面頓時沒了聲音，周圍瞬間安靜的只能聽見謝衍一個人的呼吸聲。
謝衍伸出手指想要翻開相冊，手剛要觸及到相冊，他就發現自己的指尖上全是血，於是謝衍立刻將手指在衣服上蹭了兩下，將手指上的血都擦的幹幹凈凈，才小心翼翼的翻開了相冊的第一頁。
相冊的第一頁，是一男一女抱著一個嬰兒的合照。
女的年輕靚麗，男的氣質沈穩帥氣，兩個人的容貌和沈光落有五六分的相似。
而中間的嬰兒帶著一個小黃帽子，穿著嫩黃色的背帶褲，胖乎乎的小臉，瞪著大眼睛還在哭。
謝衍看著相冊突然笑了一下。
這是沈光落……
他還真的是從小就愛哭。
謝衍的手指輕輕的拂過照片上沈光落的臉頰，然後手指在沈光落的嘴角處頓住了，謝衍的眼睛突然瞪大，臉上的笑意也驟然消失了。
他拿著相冊湊到眼前細細的看著，幾乎要把眼睛給瞪裂了。
不可能。
這不可能。
一定是沈光落的嘴角上沾上飛塵了。
謝衍連忙翻過這一頁，他喘著粗氣繼續向後面翻，後面的每一張照片，沈光落都在一點點長大。
他一歲的時候，拿著大西瓜一邊吃一邊哭的模樣。
兩歲的時候，學習走路摔了一跤，坐在地上哭的臉上全是鼻涕和眼淚。
三歲的時候，他因為被爸爸搶了棒棒糖，哭的樣子。
四歲的時候，因為不會背古詩被罰站，然後站在桌子角一邊哭一邊背書的樣子。
五歲的時候，沈光落因為在泥坑裏摔了一跤，灰溜溜的回家滿眼含淚的模樣。
六歲的時候，沈光落的父母就離婚了……照片裏的沈光落就沒有在哭了，連他六歲的照片都很少了。
七歲的時候……那一年沈光落變成了傻子，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了。
……
謝衍翻過每一張照片，他看見每一張照片裏的沈光落容貌慢慢成熟，從可愛到帥氣漸漸的蛻變，可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嘴角的那顆痣。
沈光落越長大就越明顯。
謝衍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冷，即便屋裏的暖氣開得像是夏天，可是他渾身的冷意就像是從心底發出來的，要將他整個人都凍僵了，冷的他全身都在抖，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凍死。
謝衍拿起了相冊，跌跌撞撞的沖到書桌前，打開了書桌上臺燈，趴在桌子上，細細的看著沈光落嘴角上的那顆痣。
謝衍就像個瞎子一眼，眼睛湊著相冊湊的很近很近。
他用手指劃了劃沈光落嘴角的那顆痣，還妄圖想著這或許只是一個臟臟印子，只需要用手搓一搓就掉了。
可是不管謝衍怎麽努力的搓，都搓不掉。
謝衍搓著搓著，相冊上就滴滿了水。
手指搓到了水的時候，謝衍還楞了一下，他心裏想著水是從哪裏來的。
後來謝衍發現那全都是從他眼睛裏滴出來的水，怎麽都停不下來，一滴滴的往沈光落的臉上落。
謝衍漸漸停下了手下的動作，他雙手捏著那本相冊，看著相冊上沈光落小時候的哭臉發楞。
這時候謝衍的手機響了。
謝衍下意識的接通了電話，沒有說話。
電話那邊傳來了方則於的聲音：“餵，哥，我查到當年的事情了，沈光落……確實當年也在那場大爆炸中，他所有的一切都和救你的那個人吻合，並且……我聽沈家之前的老保姆說，沈光落從那場爆炸中受了重傷，傷到了腦子，回來就變成了傻子……”
“餵……餵！哥你在聽嗎？”
“哥……”
謝衍笑著將電話掛斷了。
他笑的的聲音很大，眼睛一直盯著相冊，就像是在嘲笑沈光落為什麽那麽愛哭，可是謝衍笑著笑著也哭了，哭的滿臉都是眼淚。
謝衍想起來沈光落最後對他說的話是什麽了……
那天伴隨的那一聲槍響，沈光落擋在謝衍的身前，下一秒沈光落痛的臉都變了形，一下子就倒在了謝衍的懷裏。
他躺在謝衍的懷裏，還在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打量著謝衍表情。
謝衍能看見沈光落的眼神漸漸開始渙散，可最後沈光落還是擡起一只手摸了摸謝衍的臉頰，說：“別怕……”
即便是到了最後，很痛很痛的時候，沈光落還是會先對謝衍說“別怕”。
從沈光落七歲，到沈光落二十三歲，從來都沒有變過……
而自己又對沈光落說過什麽！做過什麽！
他曾經對沈光落說：“沈光落，你不配和蘇紹比。”
“蘇紹當年為了救我差點就死了，而你呢沈光落，你只是一個騙錢的騙子，你有什麽資格和蘇紹比。”
“想要我放過你也可以，你退出《星光之夢》的選秀，然後退出娛樂圈，把第一名讓給蘇紹，我就放過你。”
“沈光落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，一個傻子，愛我？你配嗎？”
……
謝衍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個耳光，聲音在書房裏格外的響亮，謝衍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痛。
現在他只要想到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都恨不得將自己給殺死。
沈光落是因為他才變成了傻子，是因為救他，都是因為救他！那個本來聰明伶俐，該被萬人捧在掌心的沈家小少爺變成了傻子，而後沈家也跟著敗了。
未來的幾年裏，謝衍一直在找當初救過他的那個男孩。
直到有天蘇紹來了，蘇紹自己告訴謝衍是他救了他，種種的跡象還有蘇紹身上的傷疤都在印證這件事，謝衍信了。
蘇紹就是當年救謝衍的那個男孩。
當時男孩擋在謝衍身邊的時候，謝衍就下定決心要保護他，要將救命的恩情加倍的報答給他。
所以他對蘇紹好。
可謝衍怎麽都想不到，真正救他的那個男孩，卻一直呆在自己身邊，天天都圍著他轉，而謝衍卻視而不見，還一次次的對沈光落說——你不配！
謝衍越想就越痛，他感覺自己的頭都快要裂開了。
謝衍低頭看著這本相冊，感覺無比的可笑。
沈光落十幾歲就住在謝爺爺的家裏，他的童年照片就放在謝衍爺爺的櫃子裏，爺爺還時常拿出來看。
當年謝爺爺帶著老花鏡，拿著相冊還總是朝謝衍揮手說：“謝衍，來看看你弟弟小時候多可愛。”
謝衍每次都是轉身就走。
他對沈光落一點都不感興趣。
如果當時謝衍多一點點的耐心，願意走過去看一看沈光落七八歲的照片。
他就一定能發現端倪，那一切都會不一樣了。
可是謝衍沒有。
十幾年了，他都從來沒有看過。
謝衍將頭埋在相冊上，肩膀聳動似不斷的在笑，可是到了後來他只餘下止不住的抽泣，最後他哽咽的說：“怎麽辦啊……我該怎麽辦啊……”
三天後，沈光落要被火化了。
謝衍在醫院裏像是發了瘋一樣，不讓周圍的碰沈光落的身子，可他一個人這種荒謬的舉動終究還是抵不過眾人。
柏文童和其他的人將謝衍拉開，李倫清將一針鎮定劑紮在了謝衍的脖頸處。
然後謝衍就感覺身子越來越昏沈，他跌坐在地上，看著前面的人將沈光落帶走。
再也回不來了。
謝衍擡起了手，想要走上前制止，可是連擡手這種簡單的事情他都難以做到，更何況是攔下沈光落的身子。
李倫清收了針劑，就坐到謝衍的身邊，問：“你為什麽不讓沈光落走？”
李倫清說的很籠統，可是謝衍卻聽明白他說的“走”的意思。
謝衍感覺眼皮越來越昏沈，聲音也開始斷斷續續：“如果沈光落連身子都沒有了，他就再也回不來了……”
李倫清沈默了一下，半響他站起了身子，無比冷漠的說：“沈光落已經死了，他永遠不可能回來。”
這句話就像是抽空了謝衍最後一絲空氣，他昏昏沈沈的靠著椅背上失去了意識。
等謝衍醒來的時候，沈光落就已經變成了一盒小小的粉末。
謝衍抱著那個盒子不放手，甚至連那一盒小粉末他都想據為己有，可是卻被告知現在他和沈光落沒有任何的法定關系。
謝衍和沈光落不再是夫妻，不再是兄弟，從法律上來說謝衍無權得到屬於沈光落的任何東西。
連最後一點點的期望都被抹去了，謝衍就什麽都不剩了。
七天後，是沈光落的葬禮。
由於沈光落的死太過轟動，所以他的葬禮舉辦的很隆重。
在最大的禮堂裏，所有的東西都裝飾成了黑白色，許多的明星都過來悼念，從早上到晚上，一直悼念三日。
葬禮禮堂外的粉絲也就在寒風中守了三夜。
所有的人都知道沈光落是為了救謝衍死的，全部的眼睛都盯在了謝衍的身上。
大家都等著看謝衍要如何痛哭著過來悼念他的救命恩人。
可是謝衍沒有來，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。
一時間網上對謝衍罵聲一片，言辭十分的惡毒。
“謝衍他怎麽不去死呢？”
“光黎真的是救了個白眼狼！”
“謝衍這種人就應該下十八層地獄，我第一次見到這樣沒良心的人！”
……
等到第三天的葬禮結束，方則於帶了點飯菜來到謝衍的家裏，打開了大門，屋內裏一股漫天的酒氣和煙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，嗆得方則於不停的咳嗽。
他連忙走進屋子裏。
房間裏昏暗一片，窗簾拉得死死的，即便是大中午，可是屋子裏的人過的卻暗無天日的日子。
方則於將窗簾微微拉開，他看見趴在茶幾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謝衍。
方則於嘆了口氣，走過去將一屋子的酒瓶子收拾了收拾。
這也不知道是第幾天了，從沈光落去世的那天開始謝衍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，每天續命都是靠喝酒和吸煙。
他不見任何人，也不出門，什麽都不做。
唯一做的就是發呆，喝酒，吸煙，還有喝的爛醉睡著了。
方則於天天來，天天來給他哥送飯，可是每次進屋看見的都是謝衍醉成了一灘爛泥的模樣。
這幾天方則於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心裏都在害怕，生怕一進門看見的就是他哥的屍體。
方則於走到謝衍身邊叫：“哥……哥……我給你帶飯了，起來吃點吧。”
謝衍一動不一動。
方則於心裏一緊，剛想要推推謝衍的肩膀，這時候謝衍的鬧鐘響了。
謝衍一聽見鬧鐘就醒了，他肩膀動了動，活動了活動脖子直起了上身。
窗外的強光突然照進眼睛裏，謝衍瞇著眼睛很不適應，他用手擋著眼睛對著方則於說：“把窗簾拉上……快去……”
謝衍滿身都是酒氣。
方則於沒辦法，只能先去將窗簾重新拉上，然後看著謝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，走到小橘的餐盤前，給小橘準備吃的和水。
等謝衍放好餐盤，小橘才怯生生的從沙發底下探出頭，然後跑出去吃東西。
謝衍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，就只有小橘了。
就連小橘還是謝衍威脅柏文童從他手裏奪出來的。
現在只有給小橘準備吃的能把謝衍從酒裏面叫出來，其他的就算天塌了也叫不起來謝衍。
窗簾一拉上後，又重新恢覆了昏暗。
謝衍坐回沙發上，從煙盒裏拿出一只煙點上了。
火星在房裏格外的顯眼，將將的照亮謝衍的臉頰。
謝衍這些天憔悴了很多，胡子沒有刮過，露出了青黑的胡茬，臉色蠟黃，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又黑又重，嘴巴幹裂。
謝衍今年二十五歲，之前謝衍的容貌帥氣，穿的年輕一些，甚至會被認成不到二十歲的大學校草。
可是現在的謝衍，倒像是個三四十歲的邋遢大叔。
“哥，我給你帶了飯，別吸煙了。”方則於一邊說一邊將帶來的飯菜拆開。
謝衍坐在地上，一只膝蓋聳起，手捏著煙耷拉在膝蓋上，周身都散發的頹廢的氣息。
謝衍沒有搭理方則於的話，而是指了指廚房的酒櫃，說：“去拿酒。”
方則於皺著眉一動不動。
謝衍疲倦的閉上眼又重覆了一次：“拿酒，你不去拿我就自己去。”
方則於知道謝衍的性格，嘆了口氣，站起身去廚房裏拿了一瓶度數低的洋酒，給謝衍倒上了。
謝衍拿起杯子，看著杯子裏的酒液晃了晃，一口氣就將酒全部都幹了，烈酒猛然入喉他被嗆到了，不停的開始咳嗽。
“咳咳咳咳……”
方則於立刻又手忙腳亂的開始給謝衍倒水，最後等方則於把水端來的時候，謝衍已經又喝完了一杯。
謝衍咳嗽的眼睛都開始泛紅，然後仰著頭紅著眼對方則於說：“一起來喝。”
說完謝衍就給方則於倒上了一杯，目光卻一直緊盯著前方的墻。
方則於回頭看了看那面墻。
墻上全是照片。
謝衍將沈光落所有的照片都放進了相冊裏，然後掛在了客廳的墻上。
從沈光落一歲，到他長大，只要謝衍有的照片全部都掛了出來。
可即便是謝衍和沈光落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，他有的照片還是太少太少了。
活到二十三歲的沈光落照片，謝衍居然連半面墻都掛不滿。
方則於看著他哥這副樣子，多日壓抑在心底的痛苦和難受也都爆發了出來，他眼角泛紅，拿起酒杯也將酒喝完了。
兩個人默不作聲，不知道喝了幾杯，謝衍原本上次的酒勁就沒消，喝了幾杯後眼神就開始迷離。
謝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，點了一支煙，望著手指尖冉冉升起的白煙，他用沙啞的聲音說：“我這一輩子沒人對我好過……”
謝衍的聲音突然響起，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。
他的嗓音又太低太啞了，遠的遙不可及，像是過一會他也要跟著沈光落一起散了。
方則於正端起酒杯的手頓住了，他眼裏的淚因為他哥這句突然的話轟然的浮了起來，濕的幾乎看不清謝衍的臉了。
方則於連忙低了頭，猛地開始紮眼，聽著他哥繼續說。
“沒人對我有過真心啊。”謝衍看著指尖的白煙嘆了一口氣：“就連我信任的爺爺其實也在防備我。”
“以前沈光落對我好……我就覺得他是個傻子……”
“一個傻子哪裏懂什麽真心不真心，喜歡不喜歡的，我覺得他一定是把我當成個小貓小狗，今天他能喜歡我，明天就能喜歡別人。”
“所以我為什麽要對一個傻子好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咳咳咳咳……”
謝衍止不住的笑了起來，他肩膀聳動，笑著笑著聲音就開始啞了，接著就開始咳嗽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，謝衍回過頭狠狠的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，拿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酒繼續說。
“後來我知道沈光落不是個傻子，我就開始計較他為什麽要騙我。”
“我最恨欺騙，最恨背叛！他為什麽要這樣！我恨的恨不得殺了他！”
謝衍將手裏的酒杯狠狠的砸在地上，像是要將對沈光落所有的憤怒都摔了出去。
然後他猛地喘了兩口氣，胸口劇烈的喘息，心口疼的謝衍立刻縮了起來，他緊緊的抱住了雙膝，頭埋在膝蓋處，手揪著頭發，聲音也開始變得懊惱和激烈。
“漸漸我發現我下不去手，好像有什麽開始變了，可我不願意承認！不願意接受！”
“直到那天，我去給爺爺上墳，我就在想沈光落到底有沒有心，他還記不記得爺爺的忌日，於是我就等，我等了他十二個小時！整整十二個小時！我從早上等到晚上！”
“我以為他不會來，可是他來了。”
“當時我看見他，感覺什麽都不重要了，我突然不想去計較什麽欺騙不欺騙，恨不恨的事情了……”
“我想和他說句話，我想……我還想看見他對我笑……我想說……我或許開始喜歡他了……”
“可為什麽我再也沒有機會了。”
“死的那個人……為什麽不是我。”
“你說沈光落他這是不是在報覆我……將前十幾年我對他的不好，全部一次性報覆回來了……”
謝衍抓著頭發，幾乎是快要癲狂了。
這麽多天的痛就要把他壓死了，他承受不住了，真的開始承受不住了。
他每天每天，都靠著酒精活著，只有喝醉的時候謝衍還能騙騙自己，偶爾運氣好一點，他還能夢見沈光落。
沈光落還會在夢裏對著他笑，一切就像當年一樣。
可是當他醒來的時候，那些痛苦又成倍的加劇在他身上，所有的快樂都是假的。
有些人說時間可以淡忘一切，之前謝衍也妄圖相信這句話，可他現在感覺這些都是放屁！
這些天他好想好想沈光落，想的他都快要死了。
每過一天，他的痛就要加上成倍百倍，如果心疼真的能死人，他怕是早就死了。
方則於看見謝衍這個樣子，也哭的快要說不出來話了，他只能嘴笨的安慰著：“哥……你的命是沈光落拼了命救回來的……你要好好活著……你不能有事……”
謝衍聽見這句話，立刻開始點頭：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我這不還沒死嗎……”
“可是活著太痛了……太難了……”
“我該怎麽辦啊……”
“誰來救救我啊……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感謝在2021-01-2518:45:57~2021-01-2523:57: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：老皖一定會暴富1個；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：2256441327瓶；sai5瓶；既瘋也如癲4瓶；y1瓶；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